《峨眉丛考七》1935年峨眉军官训练团的史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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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35年峨眉军官训练团的史料
朱清时
1935年,蒋介石在峨眉开办军官训练团,期间他登上了金顶。这件事是民国时期峨眉山的一件大事,至今已过去八、九十年了,民间的热度仍然不减,而且越炒越热,传说的故事也越来越离奇。
​例如网上有文章,赫然说:“1935年6月,当时的蒋介石住在一座别墅木楼中,位置就是今天的红珠山,蒋介石住过的那个地方,是红珠山宾馆的高级特价豪华住所,去往峨眉山的每个游客都可以住宿,只需28000元一个晚上,而且规定每人只能住一个晚上,想接连住两个晚上是不允许的,就算给双倍的钱也不行。”这种说法可能由来已久,以下两则资料说明这种复杂情况。
 
一是在1989年出的《峨眉文史》第五辑上,有卢畏三写的“蒋介石先生在峨眉军训团”一文,以亲历者的身份回忆道:
 
“1935年八、九两月在峨眉办了峨眉军训团一、二期。每期三个星期,蒋率领大批将校登上峨眉,计有陈诚、杨永泰、周亚卫、李明灏、王俊、贺衷寒、康泽等等大员;并以刘湘为副团长;陈诚为教育长。调川滇黔军政党团少校以上军官(第一期有上尉)前来受训。笔者进入第二期军事大队。大队长是薛岳的副军长陈芝馨。第一中队长是刘湘的许尧钦师长。我是第三分队(分队长是吕康旅长)。第九班学员。班长是理发匠出身的刘树成团长。说来有趣,刘是半文盲,帮我拿小板凳,我替刘写报告。我们营地在报国寺,峨山脚下睡帐篷。但饮食很好,顿顿有罐头吃(一个汤菜,起码四个罐头),据说是中队长加的菜。师旅团长既群集峨眉,每个人都配有弁兵,配给团长四名、旅长八名、师长十六名,所带弁兵一律不准上山。山上全由一个宪兵团守卫。蒋的住地(红珠山)设有十七道卡哨,宋美龄随侍,可惜她没有露面,不曾睹过蒋夫人的风采。”
 
这段话的最后一句,就是关于此事的一个说法。这样一个亲历者的回忆,大家自然容易相信。治史的难处就在这里:史料需要甄别。特别是回忆录之类,回忆可能记错,即使未记错,他最初的消息来源可能只是道听途说,不可靠。其实在当时为安全计,蒋介石的行踪,特别是住处,可能高度保密。卢畏三先生只是一个普通学员,对这件事很可能只是道听途说。
 
二是2017年乐山市地方志工作办公室编.的《乐山掌故》(上),有“宋美龄与峨眉黑鸡的故事”一文,开头就说:据《峨眉县志》载:“1935年8月蒋介石在峨眉报国寺举办峨眉军官训练团共两期,每期三个月,年底结束离峨。共培训西南川、康、滇、黔中军队营级以上军官、地方专员、县长等4003人。耗资30万银元。蒋介石亲任团长,并亲自讲授政治课。蒋介石随行要员、特工等达500人之多”。传说宋美龄随蒋介石一同下榻红珠山“官邸”,喜食鸡肉,菜肴之中“每天有新鸡一只,炖汤吃两餐。听说峨眉黑鸡是清代蜀中贡品好吃,蒋夫人就令厨师烹饪峨眉黑鸡。”
 
地方志工作办公室编的书都这样说,难怪大家不能不信。然而仔细一看,才发现《峨眉县志》载的可能只是前面一半。关于宋美龄的只是“传说”。
 
这件事的真实情况是:蒋介石未住过红珠山,宋美龄并未来峨眉。有关史料如下:
蒋介石来四川之前,先去了云南。6月21日蒋自昆明飞贵阳,22日又从贵阳飞重庆。26日自重庆飞成都。陈布雷是蒋介石当时的大秘书,一直随行,从他的日记(《陈布雷回忆录》,岳麓书社,2018)中可以看出这次蒋介石上峨眉山活动的大致情况:
“六月蒋公仍转贵阳回重庆,余等多留数日,偕稚晖先生应蒋夫人之邀赶个旧游览,乘汽车循铁路而往。至开远(即阿迷州)住小旅馆(安南人所设)-宿,拟再前进,而天气酷热,蒋夫人有小病,遂不果往,仍折回昆明,次日同乘飞机径返重庆,盖蒋公临行时嘱不必绕道贵阳也。是日飞机途中遇雾,几迷失方向,冒险低降,始辨途径,安然抵渝。到重庆不数日,即赴成都。(由成渝公路乘汽车往,中途宿内江,次日午后一时到达。)住陕西街之行辕。”
 
由此可知, 6月21日蒋自昆明离开到重庆的时候,宋美龄和陈布雷都未随行。他们在云南多留了几天,原因是宋美龄要陈与吴稚辉陪她去游个旧。但是坐了一天的汽车,天气酷热,宋美龄受不了了,他们中途返回昆明。第二天(估计25日左右)他们同宋美龄一起乘机从昆明直飞重庆。又过了没几天,陈坐了两天汽车到了成都,才与蒋汇合。宋美龄留在了重庆,没有一起到成都。随后蒋的峨眉之行,宋美龄没有参加。
 
“七月,蒋公移寓峨眉,开办峨眉训练团,调川省军官分批受训、余亦随往,住峨眉之新开寺,所居为一小木屋,室之低矮,俨如一谷仓,顾气候殊凉,其时五组一部分秘书亦迁川同寓山间,并任训练团之训育干事职务、余未参加训练团工作,仅为蒋公准备训练材料及整理讲稿撰拟文字而已。蒋公每周必至报国寺团部住三四日,训练极勤,间以余时研究国防建设及财政经济之方案,常招专家来相讲习一云。”
 
这说明蒋在峨眉办军官训练团期间,住新开寺,每周去训练团总部-报国寺三四天。蒋从来未住过红珠山4号楼。
 
最近从网络上获得马明康编辑的“峨眉军官训练团影像资料集”,与其它史料对比,可以确信这份史料是真实可信的,从上面的水印看,它可能出自原国民政府的“国史馆”。其中有一份原国民政府的档案文件,系1935年胡靖安赴峨嵋筹备川滇黔军官训练团,在到达报国寺,勘查地形后,写的呈蒋介石与陈诚的报告“团址形势及其布置”。
 
从2005年出版的杨牧,袁伟良主编.的《黄埔军校名人传》(下册)查到:胡靖安,1925年夏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二期步兵科。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,东北沦陷,胡靖安出任军事委员会少将高参。在这期间兼任峨眉山军官训练团少将筹备副主任。他呈蒋介石与陈诚的报告全文如下:
 
“報告
民國二十四年七月十一日于峩眉
窃職六月卅日,奉
命兼充川滇黔軍官訓練團籌委後,七月一日,即隨陳主任前往峩眉籌偹一切,二日到達報國寺,比即偵察地形,圈定區域,以報國寺為團部,以左右前後山地,為一二三营幕地,以寺之右前方,為大禮堂建築地,以正前面小高地前段,為大集合場,因地勢高低不均,且多水田,剷低填平,工程甚大,自三日起開始工作,現已由各縣陸續徵來民工將近千人,土,木,石,工人四百餘人,並商得二十一軍駐防峩眉之四十一團,派兵兩营協助,一週以來,各項工作,已漸具規模,預計月底必可完成,關於位置之配偹,已另附畧圖。
鈞座行轅,擬假伏虎寺,因該寺位置較為蔭蔽,且距團部,路只兩里,休息與避暑地,則擬在新開寺附近,租賃座小屋,而該處距離行轅與團部,約有三十里山坡路,空氣甚好,熱度較低,此兩地,昨今兩日,均經職與項組長,實地詳細偵查過,除此外,甚少有相當地點,是否有當,伏乞電示,以便修理,肅此謹呈
委員長蔣
職胡靖安謹呈
附呈軍官團位置畧圖一紙”

 

这些图片均取自网上马明康编辑的“峨眉军官训练团影像资料集”。注意最后一张图是反面的。由这份文件和地形示意图可见,“峨眉军官训练团”的团部设在报国寺。报国寺的右前方,专门新建一座大禮堂,礼堂前地勢高低不均,且多是水田,动用民工近千人、士兵兩营,剷低填平建成一个大操場。学员分成一、二、三营,分别在最后一图中用红线圈出的地方搭帐篷居住。现在的红珠山宾馆的主体部分在铁丝网外边,只有门口与小河边之间的那片(标注“III”)的地,是第三营的宿营地。蒋介石住的是“在新開寺附近租賃座小屋”。
 
我查到了《蒋中正总统档案-事略稿本》,这是由蒋的秘书,辑录相关的函电、令告、讲词,及节抄蒋的日记,仿传统史学编年体例,以事縏日、以日系月、以月系年编撰而成的蒋氏活动实录。其中包含他从民国二十四年七月(下)至九月(上)在峨眉山的活动。在《事略稿本》中记录了蒋介石在峨眉期间与宋美龄之间的许多电报往来,可知宋当时因病在南京和上海 。这段时间宋美龄并未来峨眉。而且蒋在八月十三日到大峨寺外野餐,下午就回到报国寺:“正午,由新开寺寓所到大峨寺外野餐。孤行独遊,公有寂寞之叹。餐后,即由大峨寺经会登华严纯阳雷音各寺殿,至解脱桥,回报国寺军官团。正开赏月会,并有游戏助兴。公即席训话,题为“风清月朗忆峨嵋。””
这里专门强调由于宋美龄没有来,蒋如何寂寞:“孤行独遊,公有寂寞之叹。”
从历史的角度看,1935年“峨眉军官训练团”值得大家铭记之处在于,川军上尉以上军官几乎都在这里参加受训。这是川军历史上唯一的一次,对川军的正规化和现代化的意义不应低估。两年后,“七七事变”爆发后的第二天,川军总司令(“峨眉军官训练团”的副团长)刘湘即通电全国,吁请全国总动员,一致抗日。他说:“过去打了多年内战,脸面上不甚光彩,今天为国效命,如何可以在后方苟安!”在八年抗战中,300万川军出川抗战,64万多人伤亡,参战人数之多、牺牲之惨烈居全国之冠!无论如何,在国家危亡之际,挺身而出去为国拼命的人,总是值得纪念的。

 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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